唯独还没有上过郭安屯的家门。说起来他和郭安屯还是刚出五服的自家兄弟呢,老人们在世的时候两家人还在一个坟堆上烧纸上坟呢,再说安屯现在又是政治队长,是村干部,总会比别人多一些办法。郭晋平这样想着就向他刚出了五服的兄弟,政治队长郭安屯的场院走去。
郭晋平佝偻着腰身萎萎缩缩战战兢兢地走进郭安屯的场院。这时郭安屯一家已经吃罢午饭撂下碗了,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蹦跳着从郭晋平身边穿过,出门到下面的学校上学去了。两个小儿子也欢欢势势地在宽敞的院子里玩耍起来,郭安屯的女人彩兰端着一盆洗锅泔水从窑里出来,差点泼了郭晋平一身。“哟,是他大爹呀。”郭晋平单崩儿兄弟一个,但他在郭姓门里却排行老大,所以彩兰才这样称叫他。彩兰脸上的水色挺好,滋滋润润的没有一点饥饿的菜色。
郭晋平不敢往彩兰滋润的脸上多看,他知道这是一个厉害难缠的女人。他唯唯诺诺地唉叹一声,就问:“安屯兄弟在窑里吗?”
不等彩兰应声答话,郭安屯浑浑亮亮的声音就从窑门里传飞出来:“在哩,谁呀?”刚吃完饭撂下碗的郭安屯倚靠在炕上的被卷上抽吸着旱烟,他已经听出外面说话的是郭晋平,但他还是这样拿着腔儿问一声。对郭姓门里的这个老哥,他一向就瞧看不起。
“是我,安屯你在哩。”郭晋平赶紧应着声往窑里走。
郭安屯懒懒地倚在被卷上没动,只是浓浓地吐出一口烟,猜想着郭晋平上门来是要说啥事。两个人虽是郭姓门里的兄弟,但平常来往的不多。郭安屯嫌郭晋平窝囊没本事;郭晋平嫌郭安屯张张扬扬的太过份。今天郭晋平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上了他的门。
郭晋平进了窑门朝半倚在炕上抽吸着旱烟的郭安屯点点头,就紧着扭脸往摆放在后窑里的饭桌上看,他想知道政治队长一家人吃的是啥饭,为啥这么早这么快就能吃完,旁人家这时候都还在为掀开锅没米下而熬煎哩。
摆放在后窑里的饭桌上已被彩兰扣上一个大大的荆条编成的罩子,罩子底下究竟扣盖着的是什么样的饭食,郭晋平无从知道,但从这窑里欢势蹦跳出去的四个孩子身上,从彩兰红红亮亮滋滋润润的脸上,郭晋平能想象出来那荆条罩子下扣盖着的肯定不是地菜苜蓿榆树叶子之类的东西,肯定是有虚虚软软的大白馍……
郭晋平扭脸转脖子痴痴迷迷地直往后窑里用荆条罩盖住的饭桌上看,让郭安屯警觉起来,同时暗暗庆幸自己一家早早地把晌午饭吃罢咧,要是一家人正围坐在饭桌上端着碗吃饭,郭晋平进来那可就不好看了。郭安屯把烟袋锅里还没有燃尽的烟丝叭叭响地磕在炕围眼墙上,他是在有意想把郭晋平的注意力从后窑吸引过来。
叭叭两声脆响,果然把郭晋平迷迷瞪瞪的视线从后窑里扯拽过来,“你是有啥事吧?”见郭晋平把脸扭转过来,郭安屯就这样淡淡地问一声。问话的时候他用的是“你”,而不是“哥”,本来他应该称叫郭晋平一声哥的,但是他没有,他已经不习惯叫他哥了。
郭晋平扭过脸,又听见政治队长这样问,就拙拙纳纳地说出来意,说话时两只粗糙干硬的像是老树根节一样的手不住地来回扭弄着,还弄出几声难听的叭叭的骨节脱臼的响声。他说:“安屯兄弟,我也实在是没奈何了才来找你下气说话,你知道咱的日月,断顿缺粮好几天了,我找你就是想……”
郭晋平的话音在半空中都虚悠悠地打着颤,就是这打着颤底气不足的话,彩兰都没有让他说完。“啊呀呀,他大爹,你就不要张这个嘴了,你兄弟也和你一模似样,也缺粮断顿掀不开锅咧。”彩兰的话真的就像是一把刀子,把郭晋平的话在半空里拦腰斩断了。
郭晋平木呆呆地看着倚靠在炕上一直没有动弹的郭安屯,在他迟滞呆板的眼里分明还有一丝儿企盼,因为炕上这个人毕竟是他才出了五服的自家兄弟,毕竟是卧马沟的政治队长,在这样的时候不找他找谁呀?
郭安屯欠欠身往烟锅里再装剜一锅烟丝,黑黝黝的脸上这才呈现出一片为难的表情,他敲打着火镰石,先把染了硝脂的引火棉花捻子点着,再把冒烟的硝脂棉花按到烟锅上,深吸一口,就嘬吸着牙花子说:“难呀,现在是困难时期,谁家的日月都不好过,我这屋里你也知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这窑里就有四个半大的小子呀。”
彩兰拿起一把笤帚哗哗扫起地,扫地实际上就是赶人走,这谁都知道。窑里的脚地是没铺砖的土地,彩兰没好气地舞动着笤帚,窑里就腾漫起密麻麻的一片尘土。正在抽烟说话的郭安屯被满窑里弥散飞扬的尘土呛的喘不上气,就抡起旱烟锅在炕围眼墙上重重地敲几下,然后咬着牙横眉瞪眼地骂一声:“没眼色的东西,看不见有人在窑里说话。”彩兰叭地一声把手里的笤帚重重地扔在郭晋平脚下,扭身走出窑门。
郭安屯和彩兰演了一出双簧戏,郭晋平只好往出走人,他是来借粮借米的,不是来看人家两口子甩脸吵嘴的。郭晋平虽然是个没本事的窝囊人,但他也是个知趣的人。给人舍脸下气地开一回口多难呀,不但没有借下一口粮,还倒弄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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